車駕路過曲江池畔的時候,我注意到許多禁軍從園外退回,收攏緊密,歸在原先的近侍列伍中。按舊例,圣上出巡杏園時,除中榜士子及朝中三品以上大員,其余人等不得再入內,須候在一坊之外,等御駕離去。
此刻,攝政王卻分明破了例,將設作崗哨的禁軍全都撤走,想來一會兒,曲江外圍便要人群密布了。
我既沒將密報聽全,又見身前老師一臉肅色,不好去問,只得強壓疑惑跟上儀仗,等候傳喚。
“癡兒,杵那作甚,過來添筆墨。”
來了。我心中一喜,在行走中穩穩掀開褡褳,取墨壺,展書面,靜候老師出言。
“寶歷三月初三,于曲江池畔紫云樓,對曰國事,上語。。。。。。即撤禁軍,許民同樂。”
待得洋洋灑灑寫滿一頁,收了筆,我最想知道的事卻并未清晰,便再壓抑不住,出聲問道。
“老師,方才離去之時,我見殿下神色郁郁,不知所為何事?”
他瞪了我一眼:“此等毫末小事,與大局無益,記之作甚?”
我自不服,還要辯解,就瞧見老師眼里威壓之外的諱莫如深,頓時心神一凜。
“唉”,果然,老師輕嘆一聲,已不復肅穆神態,只搖頭:“隨侍皇家,秘密知道得太多沒好處,你啊。。。”
我低下頭,不再多說,默默跟在他身后。
到了芙蓉園,鮮妍景致在我眼中已變得毫無看頭,滿心都是方才老師的欲言又止,我整了整衣冠,扶正褡褳,與老師一同跪坐末席。
仍是方才那都尉,靜侍攝政王近前,不時便有園外甲士腳步迅疾,匆匆來去,而每得一條密報,那滿堂士子的對答如流便要稍稍卡殼,如此幾番,氣氛已殊為冷凝。
席間隨著探花郎言畢入座,殊為安靜。
我低著頭,暗暗以余光窺視,目力所極之處,只見一片沉默中,公孫尚書終于起身下拜,請道。
“殿下,何妨入杏園一游,與民同樂。”
“準。”
這個字眼里的松快意味,有耳朵的人大約都聽得出來。。。
老師年事已高,不宜勞頓,便由我替代其位,緊隨攝政王身后,記錄言行。雖是頭一遭稟筆,但歷經方才波折,我內心早已被好奇充斥,倒少了緊張感。
沿途只見到前方繡著銀絲線的蟒袍下擺一揚一動,懸掛的雙環龍形玉佩發出丁冬聲,行走間,好似暗合曲水流聲。
穿過犬牙交錯的長長柳岸,登上杏園高處,遙望鮮車健馬,比肩擊轂,嘈切的話語聲遠遠傳來,人流之盛,更勝從前。
春日風寒,乍暖時偏偏下了細雪,如今正午的日頭一照,雪絲消融,便隨風飄來徐徐濕意。
頂著這樣錯雜的天氣,攝政王一人登上高臺,在甲士環繞中,眾人山呼拜見,他抬手免禮,波瀾不驚,何等尊貴威嚴。
然而,站在他身后,我卻只見他近乎于隱藏地落身在樹蔭遮罩中,從午時到未時,間或批些奏折,或飲一壺清茶,足足靜坐了兩個時辰。
車駕早已走了,官員也已四散,外人皆以為他不在園中,故而隨心游玩,沒有人知道他在等什么,也沒有人知道他是不是在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