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許是今夜月光太冷,李悟恍惚想起傳言中容色絕艷的生母,想起他最先起名為寮,悟是師父給的名字。
回到長安已有五年之久,宮闕殿宇、錦衣玉食、仆從侍婢,讓人目不暇接,習慣了和漠然以對的人稱兄道弟、笑臉相迎,習慣了住在和整座上清宮一樣大的地方。
但這些依然是靠他人施舍來的東西。
不應是這樣的。
他望著手中玉簫,聽見心底有個聲音這么說。
夜深了,幼嫩的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,如水的月色亦稍有暗淡,李悟拋開思緒,重新橫蕭而立,正待吹響,卻敏銳地發覺有腳步聲靠近。
步子雖輕但沉穩,不似府中仆役。他悄然隱入亭后,看向來處。
那是怎樣一個人啊。。。此后他無數次憶起這一晚,只因初次見面,已覺得如狂風催折,將他本就波瀾漸起的心境攪得全都亂了。
月華如練,暗香浮動。她穿著一身檀紅色官服,走向亭子的時間那樣漫長,先是繞出垂花門,滿園寂靜,獨有火苗在手中提著的燈籠躍動,錦緞上映出薄薄一層暖意。而她踩著石徑,躊躇著,好奇著,帶著那束躍動的火光走向他。
李悟從未見過這樣生動的一張臉,眉毛長而上揚,眼神柔和卻明亮,嘴唇雖因年少持重而抿緊,卻忍不住從微彎的嘴角中透出幾許欣喜。
走近了,方才看清她眼簾之上兩道彎鉤,燈籠時走時晃,陰影在其上不斷流變,淺淺陷下去,如同兩枚神秘的、有魔力的小小漩渦。
李悟心中那潭死水,無端端被投下一顆石子,漣漪微蕩。
令狐喜發現了亭后的人,提燈站定,問道。
“可是王爺府上的道長?”
他一身鶴氅羽織,內罩道袍,石桌上又放著一本《南華經》,難怪被誤會是來祈福的道士。
李悟踏出去,站在亭階上,她需抬頭看他,衣飾更一覽無遺。他見那紅衣樣式,又瞥見腰間掛著官媒小印,便知是今夜那名京兆尹治下唯一來人。
直到這陣打量讓她有些局促,提著的燈籠也稍稍放低,他才走近,不緊不慢露出一個笑容:“是,我乃上清宮座下。”
“實在太。。。咳咳”
她頃刻便欣欣出聲,卻終于意識到自己的不穩重,于是握拳虛抵唇邊,掩飾道。
“實在幸事,在下令狐喜,京兆府下官媒署任職,不慎迷路,誤入此地,打擾道長清靜,還望恕罪。道長可否為我指路?王府甚大,方才沉迷賞景,欲往前院尋路,不知為何竟越走越暗。”
說罷,她還苦惱地看了看手里的燈籠。
官媒?李悟心中微動,京兆尹下屬的小官,司職長安城內的婚配事宜。這么年輕的官媒?他心中疑惑,但面上不顯。
令狐喜……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,見那燈芯已不足照得太遠,心里一動:“我為公子帶路可好?”
“如此。。。!咳咳”
“如此甚好,多謝道長了。”
她向他道過謝后,還小小作了個揖,直起身來,雙眼亮晶晶的。
他幾乎想要伸出手摸摸那雙眼睛。
收起玉簫,李悟將心底怪異的沖動按捺下去。
“走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