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地下居住區。
時間在這里仿佛凝固成粘稠的實體,失去了所有參照。
沒有日出日落,沒有星辰輪轉,只有嵌在銹蝕金屬頂棚縫隙里那幾盞照明燈發出的、病懨懨的昏黃光暈,勉強驅散一小片黑暗。
甬道深處,老舊排氣扇發出永無止境的、沉悶的嗡鳴,如同一個垂死巨人緩慢而艱難的呼吸,構成了這片地下空間永恒不變的背景音。
女孩——阿雎,蜷縮在鋪著破爛毯子的角落,單薄的身體在睡夢中也不安地瑟縮著。
眼皮顫動了幾下,她最終還是睜開了眼睛。饑餓,像一只冰冷而頑固的手,又一次將她從短暫卻無法提供任何慰藉的睡眠中狠狠拽醒,緊緊攥住她的胃袋,帶來一陣陣熟悉的、磨人的絞痛。
身旁,是她的母親。
她就著那點微弱得可憐的光亮,佝僂著背,正縫補著一件早已磨損得看不出原色的衣物。
針腳細密而艱難,并非因為手藝不精,而是布料本身也已脆弱不堪,仿佛稍一用力就會徹底碎裂。
母親的臉頰深深凹陷下去,顴骨像兩座陡峭的山峰般凸出,眼眶周圍是濃重得化不開的疲憊黑影。
長期的營養不良讓她的皮膚泛著一種不健康的蠟黃色,緊貼著骨骼,失去了所有光澤。
看見女兒醒來,母親握著針線的手頓了頓,喉嚨里溢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。
在這里,醒來并非解脫,僅僅意味著又要開始新一輪與饑餓、疲憊和無聲絕望的漫長對抗。
“阿雎,餓了嗎?”母親放下手中的活計,聲音干澀沙啞,如同砂紙摩擦著金屬。
“嗯……”女孩用細弱蚊蚋的聲音回應著,小手緊緊捂住傳來陣陣絞痛的小腹,身體不自覺地蜷縮得更緊。
這幾日都是如此,每次入睡不到兩個小時,就會被這磨人的空虛感強行喚醒。
地下這片曾經能容納數千人的龐大庇護所,如今能稱之為“食物”的東西,已經所剩無幾,每一次分配都意味著下一次等待將更加漫長。
……
這里是兩百年前那場幾乎耗盡溫德蘭一切資源的文明保衛戰之后,遺留下來的眾多地下庇護所之一。
據說,戰爭末期,為了抵御某種來自深空、形態可怖的巨獸侵襲,整個文明的力量都被毫無保留地投入了進去。
最終,龐大的防衛軍艦隊與那些遮天蔽日的怪物,一同消失在了遙遠的星海深處,再無任何音訊傳回。
生存的危機,似乎就此解除了。
地表之上,經過兩百年的自然修復,探測儀器偶爾傳回的數據顯示,生態似乎已經開始緩慢復蘇,某些區域甚至重新出現了零星的、頑強的綠色。
但阿雎和她的媽媽,以及許許多多和她們一樣的人,卻從未有機會,踏足那片傳說中正在恢復生機的土地。
他們依舊被困在這缺乏光照、空氣污濁、空間逼仄、許多維生設備早已超過設計壽命、只能依靠不斷的應急維修勉強維持最低限度運轉的地下迷宮之中。
僅存的食物來源,是偶爾從潮濕的金屬墻壁縫隙里頑強鉆出的、顏色詭異、無人知曉是否有毒的真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