角落里,兩個壯碩的家伙似乎因為某個話題起了爭執,正臉紅脖子粗地互相拉扯著衣襟,周圍一圈人則大聲起哄,氣氛熱烈得如同煮沸的麥粥。
空氣悶熱,渾濁,充滿了濃烈的酒精,汗水和底層民眾在短暫放縱中釋放出,近乎原始的快樂,肆無忌憚的喧囂與狂歡,與門外被血月籠罩,死氣沉沉的埃爾賓廢墟夜色,形成了刺眼到令人心悸的反差。
宮鳴龍微微一怔,手里拿著裝好麻醉針的油菜花短弩,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收起來,身后如臨大敵的玩家們,緊繃的身體也松弛了幾分,面面相覷,準備好的繩索鐵鏈,一時間顯得有些多余和滑稽。
“亭佐大人?”一個清澈柔和,帶著一絲找到主心骨般急切的聲音響起,許南喬從喧鬧的人群邊緣快步走來,似乎終于從洶涌的人潮包圍中抽身。
鬢角微濕,幾縷發絲貼在光潔的額角,眉宇間少見地帶著一絲被熱情沖撞后的慌亂殘余,但眼神在看到宮鳴龍的瞬間亮了起來,如同迷航的船只望見了燈塔。
“喏,亭長他,喝醉了。”纖細的手指指向酒館最深處那不起眼的角落,語氣頓了頓,唇角悄然彎起一個狡黠又帶著點俏皮的弧度,“不過嘛,看起來還挺乖的?”
順著許南喬指的方向望去,在遠離喧囂中心、光線最為昏暗的一角,宮鳴龍看見陽雨安靜地伏在桌案上,側臉枕著手臂,黑發略顯凌亂地散落額前。
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,像一只在風暴中心意外找到港灣、陷入深度睡眠的倦鳥,桌上一盞孤零零的油燈,將他沉睡的身影溫柔地包裹在暖黃的光暈里。
被興奮人群簇擁著,正努力應付著又一波敬酒的西海,以及眼前明顯剛松了口氣的許南喬,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危險,宮鳴龍緊繃的神經,此時才徹底放松下來。
“腓特烈陛下和康部長已經帶著大部隊進入埃爾賓了,我們在兵營里面聚餐呢,你們跑到這里來干什么?”
挑剔地環顧了一下四周,低矮逼仄的空間,煙熏火燎的墻壁,油膩反光的地板,空氣中彌漫的濃烈劣酒與體味混合的氣息,宮鳴龍不易察覺地蹙了下眉,最后還是將麻醉針收了起來,看向許南喬時,嘴角卻勾起一絲痞氣,帶著調侃意味的弧度,“自己開小灶?有點不合群了噢。”
“行了行了,都別往里擠!”宮鳴龍猛地抬手,攔住了身后正欲涌入的鐵甲洪流,利落地朝后方點了下頭,輕易刺破了門外的嘈雜,“都在外面帶著來個人跟我進去,把亭長架回去,動作輕點,別擾了人家的興致。
酒館內蒸騰的喧囂與麥酒泡沫下的歡愉,如同粘稠的蜜糖,海因里希鐵塔般的身影,連同他倚在桌腳,劍刃能吞噬火光的雙手大劍,像一塊沉入沸水的寒冰,持續向宮鳴龍釋放著潛在威脅的敏銳感知。
并非針對個人的敵意,而是一種歷經沙場,刻入骨髓的警惕。
宮鳴龍也刻意放大了后半句,余光掠過海因里希,既是告誡部下,也是向魁梧的戰士無聲示意,并無意在此生事。
“大人睡著了?讓我來扶——”一道纖細且帶著急切的身影,從人縫中踉蹌擠入,清脆的女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雀躍。
作為剛剛加入明輝花立甲亭的翼騎兵,也跟隨著大部隊一起來到了托倫,或許是急于表現一下自己的存在,又或許是因為心中對陽雨抱有一絲美好的憧憬,雅德維嘉踉踉蹌蹌穩住身形,目光越過人群,徑直投向角落熟睡的陽雨。
“嗯?鐵十字?騎士團的人?”身體驟然繃緊,如同被無形的弓弦拉開,雅德維嘉的目光,死死釘在了海因里希大劍的劍鄂上,一個被磨損卻依舊清晰可辨的鐵十字徽記,在酒館搖曳的昏黃油燈下,泛著冷硬的光澤。
幾乎是本能反應,雅德維嘉的右手,閃電般扣住了腰間懸掛的馬刀,秀麗臉龐上彌漫出一絲戒備,如同鷹隼鎖定了前方的陌生人,刀雖未出鞘,但緊繃的姿態,已將空氣拉緊了一分。
正與西海碰杯暢飲的海因里希,臉上的醉意如同被寒風掠過般驟然凝固了大半,因酒精而略顯迷蒙的藍灰色眼睛,在雅德維嘉手指觸及刀柄的瞬間,銳利如刀鋒出鞘,精準捕捉到了細微卻極具辨識度的起手式。
“迅雷劍法?雅蓋隆王朝的后裔?”在騎士團中服役的經歷,讓海因里希博學多聞,聲音低沉下去,洪亮的調門壓成了只有近處人能聽清的喃喃自語,帶著一絲了然與同樣升起的戒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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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手依舊舉著陶杯與西海相碰,發出沉悶的響聲,臉上強擠出的笑意顯得有些僵硬,而右手已悄然滑落,無聲無息覆蓋在了身旁大劍粗糙的劍柄上,身體看似未動,但眼角的余光已如冰冷的鎖鏈,牢牢鎖定了雅德維嘉的每一個細微動作。
空氣仿佛凝滯,酒館的喧囂成了背景里模糊的雜音,只剩下兩股無形的警惕氣息在昏暗中碰撞,試探,宮鳴龍夾在中間,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,看看劍拔弩張的海因里希,又看看蓄勢待發的雅德維嘉,只覺得頭疼欲裂,一時竟不知該先安撫哪一邊。
“讓開!都給陛下讓條路!”就在微妙的僵局中,酒館外陡然爆發出一陣熱烈且帶著明顯諂媚意味的喧嘩,本杰明帶著幾分狗腿子腔調的聲音穿透了嘈雜,奮力擠出人群,臉上堆滿夸張的恭敬笑容,殷勤地為身后之人開路。
人群如同被無形之手分開,腓特烈二世的身影出現在酒館門口,身姿挺拔,即使在微醺狀態下也保持著王者的儀態,手中優雅地端著一杯色澤如紅寶石般濃郁,卻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上等葡萄酒。
然而站定在門檻處,目光投向酒館內部油膩反光的地板,空氣中漂浮的渾濁塵埃,以及擁擠喧囂的平民景象,臉上恰到好處的君王式微笑,如同被瞬間凍結的湖面,極其細微地僵硬了半拍。
但短暫的停滯,幾乎無人能捕捉其痕跡,如同最高明的演員,僵硬瞬間融化,被十倍的熱情所取代,笑容甚至顯得更加燦爛真誠,腓特烈二世舉步,昂貴的皮靴精準避開了地上最可疑的水漬和油污,站在門口外,聲音洪亮而充滿感染力。
“羚牛先生!您找到我的‘破曉之劍’了嗎?”腓特烈二世的目光落在宮鳴龍身上,笑容可掬,目光隨即掃向角落沉睡的陽雨,語氣充滿了贊許與熱忱。
“今夜兵營的盛宴正酣,‘離巢之鷹’計劃能如此順利展開,破曉之劍閣下厥功至偉!怎能缺席?”腓特烈二世高舉手中的酒杯,殷紅的酒液在杯中晃動,折射出寶石般的光澤,與腳下污濁的地板形成刺眼的對比。